本文译自日本作家柴田哲孝先生于1998年出版的《伝説の名馬 ライスシャワー物語 人のために生き人のために死す》。（DMMbooks自购，自翻译）

(资料图片)

柴田 哲孝（しばた てつたか、1957年8月7日 -）。日本纪实文学、冒险小说作家。其小说作品多以动物为主题，也写过很多关于赛马的纪实文学。（维基百科·柴田哲孝）

注①：原文的电子书版并没有插图。本文会适当插入插图便于阅读。

注②：本文及之后会涉及大量赛马的名称，翻译时会优先参考已有的前人翻译版本。如果实在没有常见翻译版本，会以个人的直感进行翻译，仅供参考。

第一章 诞生

黑色的幼驹

云间，清亮的满月挥洒着光芒。

这是自然界的所有波长到达了顶点的，生命之夜。

凌晨4:30——北海道鹫别乌托邦牧场的场长久保正男先生，比平常提前了一个小时离家出门。

呼吸拂起的是白色的水汽。即使穿着厚外套，寒气依然毫不留情地彻骨。

3月上旬的道南还是隆冬时节。虽然鹫别说不上是多雪的地方，但位于鹫别岳半山腰的乌托邦牧场此时依然还有20cm左右的积雪。

脚下的橡胶长靴踩在地面上，发出像是玻璃碎裂般的尖锐声响。用废建材做成的牧场栅栏被冻得发白，在月光下映着别样的光。

这是久保先生工作最繁忙的季节。这一年（1989年），乌托邦牧场共饲养着约27匹繁殖牝马。在去年春天配种的牝马，在听见三月到来后陆续迎来分娩。分娩还没全部结束，新一轮的配种又要开始了。

在牧场工作，晚睡早起本就是常事。短促的睡眠时间，到了马儿的生产期又会进一步削减。不过，对于出生在乌托邦牧场，从父辈开始就与马儿一起生活的久保先生来说，这已经成为了“一年”这一漫长单位中的一种习惯。对久保先生而言，三月反而是一年之间他最期待的季节。

这一天，也有一匹牝马，将孕育出新的生命。

久保先生穿过牧场内流淌的小溪，跨过车道，快步走向丘陵山麓的旧生产马专用马房。刚走进马房，映入眼帘的负责照顾繁殖马的厩务员竹田幸男。竹田厩务员也是在乌托邦牧场工作了十五年的老员工，以前他曾经自己经营着一个小牧场。虽然后来也短暂从事过其他工作，但无论如何也忘不了在牧场的生活，所以来到了这里。这就是只能与马为伴的男人们。

竹田厩务员守在入口起的第三间马房前，观察着里面。

“怎么样？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久保快步走向竹田，一边观察着马房里面一边询问。

“没关系，目前没有问题，很顺利。这家伙也已经习惯了吧。”

马房之中，厚实的草垫上，丁香紫ライラックポイント鹿毛的巨大身躯侧躺在上面。这一年，它已经是第四次生产了。怀着真实社台リアルシャダイ的孩子的它，此时腹部剧烈地起伏着，显示出阵痛已经开始了。

看到横躺着的丁香紫，久保的心头松了口气。健康的牝马会在放松休息时分娩。它的脚也没有生出肿块儿，一切现状都表明着顺利。

回过神来，高桥、归山等其他厩务员已经出现在久保和竹田的周围。这四个人管理着偌大的乌托邦牧场的一切事务。

这天是丁香紫的预产期，每个人都在期待着这天的到来。在这四个男人的注视下，十一岁的牝马丁香紫即将分娩。

丁香紫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腹部的鼓动越来越剧烈。

阵痛快要达到顶点了。对于四个男人来说，这样的痛苦也显而易见。

但他们还没到伸出援手的时候。牝马生产时受的苦越多，对幼崽的母爱就越深，越能成为好母亲。这就是自然之理。

只能在心中默默为她喊着“加油”，这是男人们唯一能够给它的帮助。

其他马房的马儿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寻常的气息，纷纷醒来。像是在为同伴加油一样，一匹接一匹地嘶鸣着，让室外的寒气完全没有入侵室内的空隙。冻结的土地也仿佛要被这热烈的气氛所融化。

丁香紫的喘息格外得剧烈，四肢悬在空中无力地抽动着。与此同时，一只被羊水包裹着的小蹄子开始伸出了体外，接着羊水破了。又过了一会儿，头也伸了出来。

虽然早已习惯，但那个瞬间依然让人热血沸腾。

不过这些男人们此时还无法知道，这个刚刚诞生的小小生命，今后还会无数次地让人的内心升腾起热血。

来不及沉浸在感动中，男人们拿起毛巾，从刚刚出生的小马身上擦去羊水。渺小而有力的生命，在粗犷的手掌之间传递着。丁香紫也轻轻卧起上半身，舔舐着小马的身体，眼神无比温柔。

那是一匹漆黑的小马。

“太好了”

“好黑啊”

“和它爸爸长得很像欸”

分不清具体是谁说的，杂乱的话语交织在此处。

平成元年（1989年）三月五日，上午五时三十分。

这匹在之后被称作“米浴ライスシャワー”的小牡马，在路南侧靠山的这座牧场的一处角落中诞生。出生体重约35kg。和魁梧的妈妈不同，这匹小马体型纤细，但体态匀称而优美。小马驹出生30分钟后站起来，开始喝妈妈的奶水。

很大的可能性

生命的韵律，是在由各种各样的要素编织成的循环中往复运行的。

最容易受到这种循环影响的，便是生育与死亡。

这种循环，与天体的运行有着很深的关系。例如地球的自转，月亮的位置，彗星的接近之类。

清晨涨潮的时候，特别是大潮时，是分娩较为集中的时刻，这是人尽皆知的事。丁香紫的分娩也在大潮时的清晨。

放眼更漫长的周期，生命的循环也在不断重复着。一年之中，（马儿）的出生往往集中在春天到初夏，这也是在这些纯血马还是野马的时候便开始的循环。

另外，不同年份也会有所不同。有的年份分娩往往很顺利，有的年份却不顺。从广义上说，这也是一种循环。

平成元年（1989年），对于纯血马来说是数年一度的好年。

放眼三年后的春天，那些让经典战线变得热闹非凡的马儿们，让这个结论没有被质疑的余地。

乌托邦牧场的生产也是数年未见的顺利，这一年一共有25匹马儿出生。其中有和米浴一同角逐皋月赏的库栗考验クリトライ（母库栗少女クリヤング），还有参加了日本德比的爆燃赤红ブレイジングレッド（母库栗赤红クリレツド），等等。

小黑马最初的几天只能在它出生的马房里度过。作为最柔和的安眠剂的母亲丁香紫的体温，以及每天都会造访数次的人类的面庞。这一隅由木板围成的狭小空间，就是小黑马全部的世界。

小马还没有被取名字，被叫做“米浴”是那很久之后的事了。牧场的人们都叫这匹小黑马为“丁香紫的第四崽”。

像对待所有的幼马一样，最初的三天，人们都担心它会得黄疸。一旦得黄疸，就必须进行血液交换治疗。但是，小黑马非常健康。虽然体型小，但爱吃奶，体能与日俱增。

马主栗林英雄先生和夫人育子女士也是在这个时候，第一次来见到这匹小黑马。

乌托邦牧场是所谓的“马主牧场”，基本上不进行马的买卖。在这里出生的马驹，都作为牧场自身所持有的马来培育。有资质的马儿会被送去比赛，用奖金的收益来维持牧场运营的所有费用。

“这是匹好驹子。请期待它的将来。”

当时久保场长是这样对马主栗林先生说的。不过这和它日后成为G1三胜的名马的资质并没有太大关系。

这匹马可以参加中央比赛，而且总有一天会取得胜利。这句话包含的是任何一位牧场生产者在小马出生时，就怀抱着的小小愿望。

小黑马确实具备着作为赛马的无可挑剔的素质。其中的关键就是体型。如果是长期从事纯血马生产的从业者，只要看看幼马时期的体型，就能一眼判断出这匹马儿适不适合成为竞赛马。小黑马就是典型的竞赛马体型。

身材小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素质。身体较轻的话，基于腿部的负担也轻，就能减少受伤。即使受伤，一般也恢复得很快。

而其母亲丁香紫则是这片乌托邦牧场世代相传的长途赛马血统。如果小黑马继承了母亲的资质，那么它娇小的身材也会作为巨大的优势来扩大它的可能性。

那么在此，让我们从血统这一层面进一步发掘小黑马的素质。首先，我们可以来参考卷末附录的血统表。（注：本书附录了米浴的三代血统表，这里采用的是来自JBIS网站的五代血统表。）

它的父亲真实社台リアルシャダイ来自皇家军驹ロイヤルチャージャーRoyal Charger的血系。1979年出生于美国，那之后的三四岁时在法国的经典战线活跃。虽然八战二胜的生涯战绩说不上胜率高，但多维尔大赏典（G2,2700m）和七叶树赏（2400m）两场长赛程比赛都赢得了胜利，法国德比（2400m）也赢得了第二名。它在引退的1983年被引入日本，由早来町的社台牧场作为繁殖马收养，成为该牧场的代表种牡马之一。后来与米浴共演了数场精彩对决的舞台冠鸣ステージチャンプ，也是在（米浴出生）次年诞生的真实社台产驹。

而且，真实社台的父亲罗伯特ロベルトRoberto是曾在英国德比大赛（2400m）中获胜的名马。一般来说，纯血马的距离适应性大体可以分为：1000m-1400m为短途型，1600m-2000m为中途型，2000m以上为长途型。也就是说，只参考真实社台和罗伯特的数据的话，米浴的父系就是毫无疑问的长距离血统。

不过，与这种血统在长途大型比赛的强势相对的，就是缺乏在比赛终盘的决胜要素，导致了往往仅能拿到第二、第三名而把胜率拉低的决定性缺陷。这一特征也成为了左右后来的米浴的命运的重要因素。

接下来，让我们来看看母亲丁香紫ライラックポイント的血统。

从於保光オホヒカリ、库栗之星クリノホシ、库栗桂クリカツラ一路传承下来的母系，如前所述，是乌托邦牧场世代相传的长距离血统。但这条母系有一些缺陷，其一是脾气暴躁，其二是对于长途马而言体型太大。

丁香紫之父丸善斯基マルゼンスキー，有着被冠为二十世纪最强种牡马北方舞者ノーザンダンサー系的知名血统。其在1974年作为尼金斯基ニジンスキー的持入产驹被引进，当时被作为“外”（外国产赛马）对待，没有德比等比赛的出赛权。但它三、四岁时的战绩却是八战全胜，展示了八战合计甩开第二名61个马身的惊人实力。特别是在朝日杯三岁锦标（1600m）创下的1:34.4的记录，在16年后被林多剃刀リンドシェーバー打破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君临日本竞马史的强大存在。

这位外祖父丸善斯基，大概也是对米浴产生最大影响的一方。其中的缘由之一便是赋予了米浴在冲刺时破格的速度以及末脚（比赛终盘的提速）的锐气。如果没有丸善斯基的血脉，米浴能否成为那样擅长竞争的马还得打上一个问号。

但是相对的，也带来了腿部脆弱的缺陷。丸善斯基自己就因为腿部受伤，四岁就引退了。这种腿部脆弱的缺点，后来在各种意义上都给米浴带来了痛苦。

父亲真实社台，母亲丁香紫——

最先提出这种搭配方案的，是负责繁殖工作的竹田厩务员。

竹田在纯血马的血统搭配方面经验老道。不过在当时，他其实完全没想过要通过丁香紫+真实社台的组合来产出那匹后来被赛马评论家大川庆次郎先生评价为“重量级长跑者”的马。当时的目标反而是一匹也能跑长距离的中距离马。

听过了这个方案的久保场长对此也没有异议。比起血统，最重要的应该是相性，这是久保一直以来的主张。

以前乌托邦牧场也曾多次安排自己饲养的繁殖牝马于真实社台搭配。从血统上来说，也有比丁香紫更加值得期待的搭配方案。但也许是因为相性不合，那些搭配多数并没有成功诞生出马儿。

如果是丁香紫的话，也许相性会较为合适。久保只是这样想的。

最主要的理由是，丁香紫的体型太大，而且脾气太暴躁。如果能通过真实社台的血脉来解决这两个小缺点就足够了。这个目标被切实地瞄准了。

于是久保和竹田一起向马主栗林先生提出建议，想尝试这个搭配。

“我毕竟不懂育马。你们是专家，按照你们的想法来办就行。”

关于牧场的相关工作的决断，全都交给了久保场长和其之下的厩务员这四个人，这就是马主栗林先生的行事方法。得到了马主的认可，久保和竹田的尝试终于付诸实施。

不过有趣的是，这个搭配父方的前六代和母方的前六代都来自近北ネアルコNearco。这种搭配方案，就可以称为“近北的6×6的同血脉交叉”（同一祖先的血脉交会）的近亲搭配。

而米浴的祖父罗伯特，本就拥有近北的4×4的同血脉交叉，是典型的近交马。

注：近交马（インブリード马）。通常指的是，在一匹马的血统表五代以内拥有相同祖先，这匹马就被叫做近交马。

在纯血马的配种中，近亲间交配繁殖是通常而言首选的方案，往往有利于保留强大祖先的有利性状。当然相对的，本为隐性不利性状显现的风险也增加了。

在记录时常用“被交叉的祖先马名的S（父系）/M（母系）世代数×S（父系）/M（母系）世代数”的记法来表示。例如，罗伯特的父父父父为近北，母父父父也为近北，那么罗伯特就是“近北的S4×M4”的近交马。同时，罗伯特的父父父父父为灯塔Pharos，父父母母父为灯塔，母父父父父也为灯塔。所以，罗伯特也是“灯塔的S5×S5×M5”的近交马。

而依据此记法，米浴的父父父父父父为近北，父父母父父父为近北，母父父父父父也为近北，米浴即有着“近北的S6×S6×M6”的同血脉交叉。

也就是说，米浴拥有着复数的近北的同血脉交叉情况。

纯血马，是在大约300年前，由英国的本土马和来自北非的阿拉伯种马杂交而来，在严格的血统管理下流传至今。追溯其父系，有着达利阿拉伯ダーレーアラビアン，高多芬阿拉伯ゴドルフィンアラビアン和拜耶尔土耳其バイアリーターク三匹祖先。米浴的父系和母系，都是纯血马的主流达利阿拉伯的后裔。

而且近年来，由于被称为20世纪最强种牡马的北方舞者和皇家军驹等名种马，据说全世界半数以上的纯血马都混入了近北的血脉。再这样的现状下，不仅是近北，近亲交配导致的同血脉交叉的纯血马纯血马绝非少见的存在。如果追溯到祖先八代前的话，那么就几乎不存在没有同血脉交叉的纯血马了。

不过，像米浴这样，有着同一祖先的复数的同血脉交叉情况的例子并不多见。

当然对所有生物而言都是一样，从生物学的角度来看，近亲交配是有着很多风险的，马当然也不例外。

通过极端的近亲交配而诞生的纯血马，有些虽然外表看起来很健康，但有着各种各样的缺陷，包括内脏畸形、腿部虚弱、骨骼异常、性格异常、智力障碍等。不过也存在相反的例子，近亲繁殖发挥了作用，将优秀祖先的特质有效地遗传给了后代。米浴这一例，至少在目前的时点看来，应该是属于后者。

小黑马第一次看到马房外的世界，是在出生后第一周的一个晴朗的早晨。对和母亲一起在马房后狭窄的放牧地中放牧的小马来说，强烈的阳光和清冷的风，还有过于广阔的风景，一切都让这匹不谙世事的马儿感到困惑。它围着母亲转了一会儿，终于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开始四处探索。踩在干枯的草场上的触感，随处可见的积雪，一切都是那么的新鲜。

丁香紫时不时地将牧草含在嘴里，用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在放牧地玩耍的自己的崽子。如果小马离自己太远，就会从喉咙中发出劝诱的声音将其唤回来。

作为牝马，她魁梧而暴躁，但在生了孩子之后，就会成为擅长育儿的优秀母亲。丁香紫就是这样的马。

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小黑马猛地向后跳了起来。那个动作，仿佛是体内藏着一副坚韧的弹簧一般，让人很难想象，它只是一匹刚出生的小马驹。

——未完待续——